读书观影——聊斋志异(0231-0240)

随笔8个月前发布 吕跃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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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31.张诚

面对上千年冷兵器时代“马吃人”的悲惨遭遇,汉民族的韧劲是伟大的!一个民族,有人就有希望。

河南有个姓张的,他家原是山东人。明朝末年山东大乱,妻子被北兵抢去,他由于经常到河南去,便在河南成了家。张家在河南娶了个媳妇,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讷。不久,妻子死掉了,又娶了一个妻子,生了儿子名叫诚。继室牛氏非常凶狠,嫉恨前房的儿子张讷,把他当做奴仆一样看待,吃的用的都是恶劣的东西。派他上山打柴,每天必须要砍一挑柴回来,否则就连打带骂,张讷痛苦不堪。而对待张诚呢,总是把好吃的藏下来,专门给他吃,还让他去读书。张诚渐渐长大了,他生性孝顺父母,友爱哥哥,不忍哥哥这般劳苦,私下常常劝母亲对哥哥好一点儿。母亲却不听。

一天,张讷进山砍柴,还没砍够,忽然风雨大作,便到石岩下避雨。等雨停了,天也黑了,他肚子饿极了,便背着柴禾回家了。牛氏看到柴禾不够数,怒气冲冲不给张讷吃饭。张讷饿得烧心,进到屋里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。张诚放学回来,见哥哥无精打采的样子,问道:“生病了吗?”张讷说:“饿的。”张诚问什么缘故,张讷便实话实说,张诚很难过地走开了。过了一会儿,张诚揣来了饼子给哥哥吃。张讷询问饼子是哪里来的,张诚说:“我是偷了一点儿面,让邻居家女人给做的,你只管吃,别说出去。”张讷吃了饼子,嘱咐弟弟说:“以后甭这样做了,一旦漏了出去,让你受连累。再说,一天吃一顿饭也不至于饿死。”张诚说:“哥哥本来体弱,怎么能砍那么多柴呢!”

第二天,张诚吃过东西后,偷偷上山,来到哥哥砍柴的地方。张讷见到他,惊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张诚说:“帮你打柴。”张讷又问:“谁让你来的?”张诚说:“我自己来的。”张讷说:“别说弟弟不会打柴,就是会打柴,也不能让你干。”于是催促他快回去。张诚不听,用手用脚折断柴禾来帮助哥哥,还说:“明天应当带把斧头来。”张讷走近弟弟身边,不让他干活,只见他的手指破了,鞋也磨穿了,悲伤地说:“你再不快快回去,我就用斧子砍脖子自杀!”张诚这才归去。张讷送到半路才返回去。张讷打完柴回去,到学校,嘱咐老师说:“我弟弟年幼,应该管住他。山中虎狼很多。”老师说:“午前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,已经打了他手板子。”张讷回到家里,对张诚说:“你看,不听我的话挨打了吧。”张诚笑着说:“没有。”第二天,张诚怀揣着斧子又去了。张讷吃惊地说:“我不叫你来,为什么又来了?”张诚不答话,忙着砍柴,汗水顺着脸往下淌,也不歇一会儿。估计够一捆了,便不辞而返。老师又责备张诚,张诚就把实情告诉了老师,老师感叹张诚贤德,也就不再禁止他。张讷屡次制止张诚去打柴,张诚就是不听。

有一天,张诚和几个人在山里砍柴,猛然间跳出一只老虎,众人害怕地藏了起来,老虎竟叼着张诚跑了。由于老虎叼着人行动迟缓,被张讷追上。张讷抡起斧子,用力向老虎砍去,击中了老虎的胯骨,老虎负痛狂奔,张讷追也追不上了。张讷痛哭而返,众人都安慰劝解他,张讷哭得更加悲伤,说:“我弟弟不是一般的弟弟,况且他为我而死,我怎么活得下去呢!”说着就用斧头去砍自己的脖子。众人急忙制止,但斧头已经划破脖子一寸多深,血流如注,当时就昏过去了。众人大惊,忙撕下衣服帮他包裹伤口,把他搀扶回家。牛氏对着张讷又哭又骂:“你杀了我的儿子,想用抹脖子来搪塞吗!”张讷呻吟着说:“母亲不要烦恼。弟弟死了,我一定不会活着!”张讷躺在床上,伤口疼痛难忍,觉也睡不成,白天黑夜倚在墙根痛哭。父亲怕他也活不成,有时就到床边喂他点儿吃的,牛氏看见了就大骂不止。张讷于是连饭也不吃了,过了三天就死了。

村里有个跳大神的,张讷在途中遇到了他,把自己过去种种苦楚告诉他,并打听弟弟的下落。跳大神的说不清楚,于是返身领着张讷去找。到了一座府城,看见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,从城里出来。跳大神的拦住那人,替张讷打听弟弟的下落。穿黑衣服的人从佩带的袋子里拿出簿册翻看了一遍,上面有男男女女一百多人的名字,并没有犯人张诚的名字。跳大神的怀疑在别的册子上,穿黑色衣服的人说:“此路归我管,怎么会错抓。”张讷不信,非要跳大神的陪他进城。城中的新鬼、旧鬼来来往往,也有认识的,上前就问,都说不知道。忽然间一片喧哗,都说:“菩萨来了!”仰首望去,只见空中有个伟人,光芒四射,顿觉世界通明。跳大神的祝贺说:“大郎真有福气!菩萨几十年才来一次阴间,祓除各种苦恼,今天让你赶上了。”说着便拽着张讷跪下。众多鬼犯纷乱喧嚷,合掌齐诵慈悲救苦救难的声音,吵吵嚷嚷震天动地。菩萨用杨柳枝遍洒甘露,细细的露珠如同尘埃一般。不一会儿,雾收了,光也消失了,于是菩萨也不见了。张讷觉得脖子上也沾到甘露,斧伤处不再疼痛。跳大神的于是领着他一起回到阳世,看见了住处的大门,便分手而去。张讷死了两天后,一下子又复活过来,他把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,并说张诚没有死。牛氏认为张讷编造谎言骗她,反而辱骂了一番。张讷满肚子委屈无法申明,用手摸摸伤口,确实完全好了,于是挣扎着站起来,向父亲叩头说:“我将到天涯海角去寻找弟弟,如果找不到,这一辈子也不会回来。希望父亲就当做我死了算了。”张老头把儿子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,大哭了一场,也不敢把儿子留住。

张讷离开家后,到各处的交通要道去打听弟弟的音信,途中没有了盘缠,就一边要饭一边走。走了一年多,到达了金陵,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,伛偻着身子在道上走着。偶然间看见十多个骑马的经过,他便躲到路边。骑马的人中有个像是长官,年纪四十来岁,前后是健壮的士卒骑着骠悍的骏马,不离左右的护卫着。有个少年骑着一匹小马,不停地注视着张讷。张讷因为人家是贵公子,不敢正眼仰望。那个少年停下鞭子呆了一会儿,忽然跳下马来,喊道:“那不是我的哥哥吗!”张讷抬起头仔细看了看,原来是张诚,于是握着他的手悲痛地哭起来。张诚也哭着说:“哥哥如何流落到这种地步?”张讷说出实情,张诚更是悲痛。骑马的人都下来询问,然后报告长官。长官命令让出一匹马来驮着张讷,并排骑着一块儿回家,细细打听始末。

原来,老虎叼走张诚后,不知什么时候把他丢在路旁,张诚在路上躺了一宿。正赶上张别驾从京城来,路过这里,见他形貌文质彬彬的,很可怜,便照顾他,张诚渐渐苏醒过来。说起自己的住处,这时已经离家很远了,因此张别驾就带着他回府了。回府后,又用药物敷治张诚的伤口,过了几天就痊愈了。张别驾没有已经成年的儿子,就把他当儿子看待。刚才张诚是跟着张别驾游览的。张诚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了哥哥。

正说着,张别驾进来了,张讷不停地拜谢。张诚到内室取出丝绸衣服,让哥哥穿上,然后摆酒畅谈。张别驾问:“贵家族在河南,还有什么人?”张讷说:“没有了。父亲小时候是山东人,后来才搬到河南住的。”张别驾说:“我也是山东人。贵里属哪里管辖?”张讷说:“曾经听父亲说,属东昌府。”张别驾惊讶地说:“我们是同乡啊!为何搬到河南去的?”张讷说:“明朝末年,清兵入境把前母掠去了。父亲遭受兵荒战乱,家产全毁了,由于从前常到西边做买卖,往来比较熟,所以就住在那里了。”张别驾又惊问:“令尊叫什么?”张讷告诉了他。张别驾听后睁大眼睛看了张讷一阵,又低头考虑了一会儿,就快步跑进内室。不一会儿,老太太出来了。张讷等人向老太太行过拜见礼后,老太太问张讷:“你是张炳之的孙子吗?”张讷说:“是的。”老太太大哭起来,对张别驾说:“这是你的弟弟。”张讷兄弟不知怎么回事。老太太说:“我嫁给你父亲三年,后来离散了,去到北方,归了黑旗主,半年后生了你的哥哥。又过了半年,旗主死了,你的哥哥以父荫当了这个官。如今辞官不干了。由于时时刻刻想念家乡,于是脱离了旗籍,又恢复了原来的谱牒家世。曾经多次派人到东昌打听,一点儿消息也没有,哪知你父亲西迁了呢!”又对张别驾说:“你把弟弟当做儿子,太折福了!”张别驾说:“从前问张诚,张诚从来没说起自己是山东人,想是年纪小不记得吧。”于是按年纪大小排了长幼:别驾四十一岁为老大,张诚十六岁最小,张讷二十二岁,由原来家里的老大变成老二了。

张别驾得到两个弟弟特别欢喜,大家睡在一起,尽情谈起一家的遭遇,准备一起去河南。老太太担心河南那个家不一定能够接纳,别驾说:“能够接纳就一起过,否则就分开过日子。天下哪有不认父亲的家呢?”于是卖掉宅院,置办行装,选个日子就往西出发了。到了家乡,张讷和张诚先赶路飞报父亲。张父自从张讷走后,妻子不久就死了,他一个孤老头子,形影相吊,过着寂寞的老光棍日子。忽然看见张讷进来,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;又见张诚也活着,欢喜得说不出话来,一个劲儿“刷刷”流泪;张讷又告诉别驾母子也来了,张父惊愕得停住哭泣,感觉不到喜,也感觉不到悲,只是呆呆地站着。时候不长,别驾也到了,拜见了父亲;老太太拉着老头子,面对面大哭起来。张父见跟来许多丫环仆人,里外都是,反而觉得自己坐也不是,立也不是。张诚见母亲不在,一问,这才知道已经过世,悲号痛哭,以至昏过去了,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苏醒过来。张别驾拿出钱来,建造了宅院厅堂,又请来老师教两个弟弟读书。张家一下子兴旺起来,马匹在槽边腾跃,人群在堂中喧笑,居然成了当地的大户人家。

异史氏说:我听说这个事时,自始至终掉过好几次眼泪。十几岁的孩子,主动上山砍柴,帮助受虐待的哥哥,不由得感慨道:“像王览这样的人物,真的又出现了吗!”于是第一次掉泪。到了老虎叼走张诚而去,不禁狂呼道:“天道怎么如此昏庸啊!”于是又一次流泪。等到兄弟突然相遇,则由于高兴而掉泪。意外地多了一个哥哥,又增加了一份悲伤,则为张别驾遭遇而流泪。一家团圆,意外的惊遇,意外的喜悦,无缘由的泪水,则为张老头而掉。不知后世还有没有像我这样好流泪的?

0232.汾州狐

狐狸在我国的地域分布虽然广泛,但主要流布在北方,也就是黄河以北的地域。这种以黄河为界,在黄河以南又有少量的分布状况,大概就是民俗传说中狐狸不能过河,与河神交涉后才获得通融的依据吧。

汾州判官朱公,他的官署里狐狸很多。一天,朱公夜里坐着,有个女子在灯下来来往往。开始以为是家中的妇女,没顾得上细瞧,等抬眼一看,竟然不认识,而这个女子容光艳丽。朱公心里明白她是个狐狸,因为喜欢她,就大声呼唤她过来。女子站住脚,笑着说:“这么大声叫人,谁是你的丫环老妈子吗?”朱公笑着站起来,把她拽过来让她坐下,表示道歉,于是两人亲昵叙谈起来,时间长了,就如夫妻一般相好。一天,女子忽然对朱公说:“您要升官了,分别的日子快到了。”朱公问:“什么时候?”女子回答说:“就在眼前。但是,道喜的来到门口,吊丧的也要到家乡的巷口了,当不成这个官。”

三天后,果然升官的喜报来了。可第二天便得到了母亲去世的讣告。朱公辞官,打算带女子一同回老家。女子不同意,送朱公到河边。朱公强拉女子上船,女子说:“您不知道吧,狐狸不能过河。”朱公不忍心分手,恋恋不舍呆在河边。女子忽然离开,说要去拜见一个老朋友。过了一段时间,女子回来了,不久就有客人来回访,女子在另外一间屋招待客人。客人走后,女子才又回来,说道:“请上船吧,我送你过河。”朱公说:“刚才你不是说不能渡河吗,现在怎么又可以渡了呢?”女子说:“刚才所拜见的不是别人,正是河神。我为了你,特意请他批准。他限我十天往返,所以可以暂时跟你去呀。”于是两人一同渡河。到了第十天,女子果然分手而去。

0233.巧娘

精彩的故事。

广东有个官绅姓傅,六十多岁时生下一个儿子,取名叫廉,非常聪明,但是天生阳具不全,十七岁了,阳具才有蚕那么大。远近的人都知道,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。傅廉自己估计宗脉将要断绝,日夜忧心忡忡,但也无可奈何。

傅廉跟着老师读书,有一天老师偶然有事出门,正巧门外有耍猴的,傅廉去看,这样就耽误了学习。傅廉估计老师就要回来了,心里害怕,于是离家出走。在离家几里远的地方,看见一个白衣女郎,旁边跟着个小丫环走在前面。女郎一回头,傅廉见她长得无比妖丽。她小步慢慢移动着,傅廉于是几个快步就赶过去了。女郎回头对丫环说:“试试询问郎君,是否要到海南岛去?”丫环果然招呼傅廉询问。傅廉问有什么事,女郎说:“如果去海南岛,有一封信烦你顺路送到家乡。老母在家,也可以做东道主招待你。”傅廉出门本来就没有一定去处,一想过海就行,也就答应了。女郎拿出书信给了丫环,丫环把书信转给傅廉。傅廉问姓名及地址,女郎说:“姓华,住在秦女村,离城北三四里。”

傅廉搭船就去了,到了琼州城北,太阳已经下山了。问秦女村,无人知晓。望城北走了四五里,这时星月已经高悬,荒草离离,旷野之中找不到一家客店,真是难堪极了。傅廉看见道边有座墓,打算依傍坟墓休息,但又怕虎狼,于是爬到一棵树上,像猴子一样蹲踞在树杈上。听松树声“刷刷”响动,夜虫“吱吱”哀鸣,心中忐忑不安,后悔的念头如火燃烧。忽然,听见脚下有说话声,俯瞰下面,宛然一个庭院,有个丽人坐在石上,两个丫环打着灯笼站在左右侍候。那个丽人对左边的丫环说:“今夜月明星稀,把华姑赠的团茶去沏一杯,好好欣赏这美好夜色。”傅廉想到这些都是鬼魅,不禁毛发竖立起来,不敢大口出气。忽然有个丫环抬着头说:“树上有人!”丽人惊起,说道:“何处大胆儿,暗中偷看人!”傅廉非常害怕,无法逃避,也只好辗转从树上下来,伏在地上乞求饶恕。丽人近前一看,一下子反怒为喜,拽起傅廉和自己坐在一起。傅廉斜着眼睛看了一下,发现她大约十七八岁,姿态艳丽绝顶。听她说话,也不是本地的口音。丽人问道:“郎君上哪里去?”傅廉说:“替人送书信。”丽人说:“旷野之中多强盗,露宿外面令人担心。不嫌弃草舍简陋的话,希望到我家里歇息。”说着就邀请傅廉进屋。

屋里只有一张床,女郎命令丫环铺上两床被子。傅廉自惭形秽,提出要睡下床。丽人笑着说:“遇上好客人,我怎能像三国时陈元龙那样独自高卧?”傅廉没办法就和女郎同床睡觉,由于惶恐不安,不敢舒展身子。不一会儿,女郎暗中把小手伸进傅廉的被窝里,轻轻抚摸他的腿部,傅廉假装睡着了,好像没有知觉一样。又过了一会儿,她掀起被子钻进来,摇动傅廉,傅廉还是不动。女郎便把手伸到他的隐处,摸到他的下身,手就怅然停住了,悄悄地出了被窝,不一会儿就哭起来。傅廉又急又愧,无地自容,只恨老天爷让自己生理上有缺陷。丽人呼唤丫环点灯,丫环见她脸上有泪痕,惊问受到了什么委屈。丽人摇头说:“我叹自己命不好。”丫环站在床前,观察着她的表情,丽人说:“把他叫醒了,放他走吧。”傅廉听后,更加惭愧内疚,又怕半夜时分,茫茫荒野无处可去。

正琢磨中,有个妇人推门而入。丫环喊道:“华姑来了。”傅廉暗中看去,只见她五十多岁光景,风韵犹存。华姑见丽人没有睡,便去盘问,丽人没有答话。又见床上躺着一个人,就问:“同床睡觉的是什么人?”丫环代答说:“夜里有个少年郎来借宿。”华姑笑着说:“不知道巧娘竟然成了亲。”见到巧娘泪水未干,又吃惊地问道:“入洞房的时光,不应当悲伤哭泣,是不是郎君对你太粗暴了?”巧娘不说话,更加伤心。华姑想掀起衣服看看傅廉,一抖衣服,有封信掉落在床上。华姑拿过来一看,吃惊地说:“这是我女儿的笔迹啊!”拆开读信,不住地惊叹。巧娘问她,华姑说:“是三姐的家书,说吴郎已经死了,孤苦伶仃,没依没靠,这可怎么好啊!”巧娘说:“他原本说替人捎信,幸好还没让他走。”

华姑叫傅廉起床,打听书信从哪里来的,傅廉就全说了一遍。华姑说:“远道麻烦你送书信,应当怎么报答啊?”又细细打量着他,笑着问:“怎么得罪巧娘啦?”傅廉说:“不知道。”华姑又询问巧娘,巧娘叹气说:“我是自己伤心,活着时嫁给了一个像太监一样的人,死后又遇上类似的人,所以悲伤。”华姑瞅着傅廉说:“机灵鬼,竟然真是男人样女人身吗?你是我的客人,不能总打扰人家。”于是领着傅廉进了东厢房,伸手在他的裤裆里摸了摸,笑着说:“不怪巧娘哭泣。不过幸好有根子,还可以下功夫。”她点上灯,翻遍所有箱匣,找到一枚黑丸,交给傅廉,让他吞下,并嘱咐不要乱动,就走了。傅廉独自躺着寻思着,不知药丸治什么病。将近五更天,刚醒过来时,觉得脐下有一缕热气,直冲隐私处,蠕蠕然好像有东西吊在两腿之间,他自己一摸,下身已经是个男子汉了。心里惊喜万分,如同刚刚受到九锡的封赠那样高兴。

窗纸刚刚发白,华姑进来,拿炊饼给傅廉吃,并叮嘱他耐心坐着,把门反关上就走了。华姑出来对巧娘说:“那小子有送信的功劳,留他等三娘来,让他们订下姐妹交情。我现在先把他关在里面,免得让人讨厌。”说完就走了。傅廉在屋里转悠着,实在无聊,不时走近门缝前,像小鸟从笼里往外看似的。望见巧娘,打算招呼她过来献献殷勤,可是又惭愧地打消了主意。等到夜晚时,华姑这才携带着三娘回来。她打开门,说:“闷死郎君了!三娘过来拜谢。”路上遇到的那个人磨磨蹭蹭地进了屋,向傅廉行礼。华姑叫他们以兄妹相称。巧娘笑着说:“姐妹相称也可以呀。”大家一起到了堂屋,围坐着喝酒。喝酒当中,巧娘开玩笑地问:“太监也对美人动心吗?”傅廉说:“瘸子不忘记鞋,瞎眼的人不忘看。”彼此都会心一笑。

巧娘因为三娘路途劳顿,硬叫她去安排休息。华姑瞅瞅三娘,示意让她跟傅廉一起走,三娘羞红了脸,不动弹。华姑说:“这个男人实际上是个女的,有什么可怕的?”说着就催促两人一块儿快走。又私下嘱咐傅廉说:“暗地里你是我的女婿,表面上装成我的儿子,这就行了。”傅廉很高兴,拥着三娘就上了床,就像新磨的刀初试锋芒,其快就可想而知了。完事后,傅廉在枕边问:“巧娘是什么人?”三娘说:“她是鬼。才貌双全,却命运不济。嫁给毛家小儿子,那小子因有缺陷,十八岁了还不能行房事,因此巧娘郁郁不乐,含恨而死。”傅廉吃了一惊,疑心三娘也是鬼。三娘说:“实话告诉你吧,我不是鬼,是狐狸啊。巧娘独居无伴,我母子又无家,就借她的屋子居住。”傅廉惊诧不已,三娘说:“不用害怕,虽然是鬼狐,并非要祸害你。”从此,每天一起吃喝谈笑。傅廉虽然知道巧娘不是人,但喜欢她娟秀美好,只是遗憾自己没机会讨好她。傅廉宽和而有教养,又善于说笑话,很得巧娘的怜爱。

一天,华家母子外出,把傅廉锁在屋里。傅廉感到烦闷,绕着屋子,隔着门扉,呼叫巧娘。巧娘叫丫环开门,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。傅廉靠近巧娘耳边请求单独同她呆一会儿,巧娘就把丫环打发走了。傅廉搂着巧娘就倒在床上,紧紧依偎着她,巧娘戏弄地用手抓他脐下那东西,说:“可惜了你这么个好人缺少个东西呀。”话还没有说完,触到了满把粗的东西,吃惊地说:“为什么从前那么小小一丁点儿,而现在突然间又粗又大呢?”傅廉笑着说:“从前羞见客人,所以抽缩,如今因为被你嘲笑难堪,聊作青蛙生气那样膨胀起来。”于是两人亲亲热热拥在了一起。过了一会儿,巧娘生气地说:“现在才知道把你关在屋子里的原因。从前她们母子俩没有栖身之所,到处流荡,我借房子给她们住;三娘跟我学刺绣,我也从来没有吝惜不教,可她们却如此妒忌!”傅廉劝解安慰她,还把实情告诉了她,但巧娘还是嗔怪她们不好。傅廉说:“别声张,华姑嘱咐我不要说出去。”话犹未了,华姑推门而进,两人慌忙起身。华姑瞪着眼睛,问道:“谁开的门?”巧娘笑着承认是自己干的。华姑更是生气,唠唠叨叨说个没完。巧娘故意讥笑说:“阿婆也太让人笑了!这个男子不过跟个妇女一样,能干什么事呀?”三娘见母亲与巧娘苦苦相争,心里很不安,便一人同时调停两边,最终使双方转怒为喜。巧娘虽然言辞激烈,然而自愿屈意对待三娘。但由于华姑昼夜防闲,巧娘与傅廉两情不能实现,只是眉目含情罢了。

一天,华姑对傅廉说:“我的三娘她们姐妹都已经事奉你了。考虑长期住在这里不是办法,你应回去告诉父母,早些定下婚约。”然后准备行装,催促傅廉上路。三娘、巧娘面对着傅廉,满脸忧愁,而巧娘更是动情,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而下,没个止时。华姑劝解制止她们,拉着傅廉就走。到了门外,院宅房屋顿时都不存在了,只见荒冢。华姑把傅廉送到船上,说:“你走后,老身带着两个女子到你家乡租房住下。如果不忘往日的好处,可到李家废弃园子中迎亲。”傅廉于是回到家里。

当时傅廉的父亲寻找儿子找不到,正焦虑不堪,见儿子回来了,喜出望外。傅廉大略讲了讲经过,并把华家的婚事说了说。父亲说:“妖言怎么能听信?你能够活着回来,完全是由于生理有缺陷,不然早就死了!”傅廉说:“她们虽然不是人类,情感同人一样,况且又聪明美丽,娶了也不会被亲戚朋友笑话。”父亲不说话,只是笑他。傅廉从父亲房中退下以后,由于有了那种本事,忍耐不住,便不安分守己,就与丫环私通起来,渐渐发展到大白天就乱搞,意思是要让父母听到后吃一惊。一天,傅廉与丫环干那事,被一个小丫环看见了,就急忙报告了他母亲。他母亲不信,走近观察,这才吃了一惊。她又把丫环叫去研究,知道了全部情状。她高兴极了,逢人便宣扬,显示自己儿子不阉,还要找个大户人家提亲。傅廉私下告诉母亲:“除了华家姑娘都不娶。”母亲说:“世上不缺漂亮女人,何必找个鬼女人?”傅廉说:“儿子若非华姑,无法知道男女人伦,违背约定不吉祥。”傅廉的父亲同意儿子意见,便派了一个男仆、一个老仆妇前往察看。

他们走出东城门四五里,找到了李家花园。只见断墙竹树中,有炊烟缕缕。老仆妇下车,一直走到门前,看见母子俩正在擦桌子,洗碗碟,好像正在等待客人。老仆妇行了拜见礼,传达主人的意思。一见三娘,吃惊地说:“这就是我们家的小主妇吧?我见了都怜爱,难怪公子魂思梦想的!”然后又问她姐姐。华姑叹道:“她是我的干女儿。三天前忽然死去了。”说完,用酒食招待老仆妇和男仆。老仆妇回到家里,极力称赞三娘的容貌举止,傅廉的父母听了都很高兴。后来才说巧娘去世的消息,傅廉难过得要流泪。到娶亲那天夜里,见到华姑后,又亲自询问巧娘的事,华姑答道:“已经投生到北方去了。”傅廉哀叹心碎了很久。傅廉把三娘娶了回来,但始终也忘不了巧娘,凡是有从琼州来的人,必定要召见询问。

有人说在夜间听到秦女墓鬼哭的声音。傅廉很是奇怪,进去告诉了三娘。三娘沉吟很久,流着眼泪说:“我对不起姐姐呀!”傅廉追问,答道:“我们母子来时,实际上没有告诉她。在那里怨恨而哭的,莫非是姐姐吗?以前打算告诉你,又怕显出母亲的过错。”傅廉听说后,转悲为喜。马上命令套车,昼夜兼程,飞快赶到秦女墓,敲着坟前树木,大声呼道:“巧娘,巧娘!我在这里。”不一会儿,看见一个女郎抱着个小孩,从坟里走出来,她抬头辛酸地啼哭着,悲怨地望着傅廉,傅廉也流下眼泪。他探望了一下巧娘怀中的婴儿,问是谁的孩子。巧娘说:“这是你留下的孽种啊,生下三个月了。”傅廉叹息道:“误听华姑之言,使得你们母子俩含忧地下,罪责难逃啊!”于是一同坐车离开坟墓,渡海回到家里。傅廉抱着儿子告诉了母亲,母亲打量着孩子,体形壮实,不像是鬼生的,更是欢喜。巧娘与三娘相处和谐,对待老人也很孝顺。后来,傅廉的父亲病了,请来医生诊治。巧娘说:“病没法治了,魂已经离开了身体。”于是催着准备办丧事用的东西,等置办好了,老人也死了。巧娘的儿子长大后,非常像他的父亲,特别聪明,十四岁就中了秀才。高邮的翁紫霞在旅居广东时听到了这件事。地名没记住,也不知道最终如何。

0234.吴令

在古代社会中,城隍是正统法定的神祇,历代王朝都将城隍列入祀典。游神的习俗。现在仍有。

读书观影——聊斋志异(0231-0240)

吴县的县令,忘记他的姓名了,他刚正不阿,很有政声。吴县的风俗里最尊重城隍神,人们用木头雕成神像,锦衣下装着机关,像活人一样。每逢城隍的寿辰,群众就凑钱办庙会,抬着城隍神像游街,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帜,举着各种仪仗,排着队,吹吹打打地前进,热热闹闹的,大道上挤满了人。这种庆祝城隍生日的活动已经习以为常了,年年不敢懈怠。县令出门时,正好和游行队伍相遇,便停下来询问,老百姓一一告诉了他。他又通过查问得知庆典花费很多,很生气,手指着神像责备说:“城隍实际上是一城之主。如果它昏庸无知,毫无灵验,那么就是一个糊涂鬼,不值得供奉;如果他有灵验,那么就应该爱惜物力,怎么可以浪费这么多的钱财,消耗百姓的血汗?”说罢就把神像拽倒在地,打了二十大板。从此,这个风俗便被革除了。

县令清廉无私,只是年轻好玩。一年后,偶然在官署里登梯子掏房檐下的幼鸟,失足摔到地上,跌断了腿,不久就死了。人们听见城隍庙里县令生气地大声喧叫,好像与神争吵,好几天都没有停止。吴县的人不忘县令的好处,大家一起祷告调解,又另外建了一座庙,用来祭祀县令,这样吵声才平息了。这个新建的庙也叫城隍庙,每逢春秋两季进行祭祀,比对原来那个城隍还重视。吴县至今仍有两个城隍。

0235.口技

讲述了两则高超的口技表演。

村里来了一个女子,年纪约有二十四五,携带着一个药袋,出卖她的医术和药。有来看病的,这个女子自己不开方子,等到了晚上请神仙给开药方。到晚上开药方时,女子便收拾一间干净小屋,把自己关在屋里。

众人围绕在门边窗外,倾耳静听,一个个只能窃窃细语,不敢大声咳嗽。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。快半夜了,忽然听到掀帘子声。女子在屋内说:“九姑来啦?”另一个女子答道:“来了。”又问:“腊梅跟九姑来啦?”好像一个丫环答道:“来了。”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个没完。过一会儿,又听到帘钩响动,女子说:“六姑到啦。”有人插言说:“春梅也抱着小娃娃来啦?”一个女的说:“这个拗小子!怎么哄也不睡,非要跟娘子来。身子沉甸甸的有百八十斤重,压死人了!”紧接着又听见女子殷勤招待的声音、九姑问话的声音、六姑寒暄的声音、两个丫环慰劳的声音,还有小孩子的喜笑的声音,闹哄哄的一片嘈杂。一会儿又听到女子笑着说:“小郎君也太好玩了,远远地还抱着猫来。”一会儿声音渐渐稀疏下来。帘子又响了,满屋子喧哗,有人说:“四姑怎么来得这么晚?”有一个小女子细声答道:“路途足有一千多里,与阿姑走了那么长时间才到。阿姑走得慢。”于是各个嘘寒问暖,并且出现移动座位的声音、叫人添座椅的声音,此起彼伏,满屋子说话响动声,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安静下来。这时才听到女子问治病用什么药,九姑认为应该用人参,六姑认为用黄芪好,四姑主张用白术。大家斟酌了一阵儿,这才听见九姑唤人送来笔砚。不一会儿,就听到折纸的“嚓嚓”声,拔笔掷笔帽的“叮叮”声,磨墨的“隆隆”声。后来又听到投笔触动桌子的“震震”声,最后便听到抓药包装的“沙沙”声。又过了一会儿,女子掀开帘子,呼病人来取药方和药。女子转身进屋,接着就听到三个姑告别的声音,三个丫环告别的声音,小孩子“哑哑”的笑声,猫儿“喵喵”的叫声,一时并起。九姑的声音清朗悠扬,六姑的声音缓慢苍老,四姑的声音娇美婉转,再加上三个丫环的声音,各有特色,一听就可以分辨出是哪一个人在讲话。大家惊讶极了,以为真是遇上了神仙,但是吃了女子开的药,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疗效。这就是所谓的口技,只是利用口技以推销她的药物。尽管如此,口技却也达到了神奇的境界。

从前王心逸曾经讲过:他在京都偶然经过一个集市,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,观看的人围成了一堵墙。走近一看,只见一个少年按着乐曲拍子悠扬地唱着。并没有乐器,只是用一指捺着面颊处,一边捺着,一边唱着,听起来“铿锵”作响,与弦乐器伴奏没有两样。这也是口技一类的技巧吧。

0236.狐联

为了个对子,编了个段子。

焦生是章丘石虹先生的叔伯兄弟。有一天在花园中读书,半夜时分,有两个美人来到跟前,姿容都是绝对的艳丽。一个约十七八岁,一个约十四五岁,一边摸着桌子一边笑。焦生心里明白她们是狐狸,便板起面孔拒绝她们。大一点儿的美人说:“先生的胡须跟箭戟一样,为何却没点儿大丈夫气概呢?”焦生说:“我平生从不跟外面的女人乱搞。”美人笑着说:“迂腐啊!你还守着迂腐的规矩啊?下界的鬼神,他们凡事都要颠倒黑白,何况在床上那些小事呢?”焦生又叱责她们。美人知道这个男子不可动摇,便说:“先生是个名士,我有一副对联,请你属对,对得上我自然就走。上联是:‘戊戌同体,腹中只欠一点。’”焦生凝思许久,也没有对出下联。美人笑着说:“名士就是这个水平吗?我替你对上吧:己巳连踪,足下何不双挑。”说罢,一笑走了。这件事是长山李司寇讲的。

0237.潍水狐

这是一篇骂官的小说,骂得既有技巧又十分解气。

潍县李家有一座别墅,有一天,忽然来了一个老头要租房住,每年交五十两银子,李家主人答应了。老头走后一直没有消息,李家主人便嘱咐家人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家。不久,老头来了,说:“租房子的事,咱们已经商定好了,为什么还想要租给别人呢?”李家主人说明了原由。老头说:“我准会在这里长久住下去,所以迟迟不来,是因为我要选个搬家的好日子,就在十天之后。”于是先交了一年的租金,说:“房子就是终年空着,也不要过问。”李家主人送老头出来,问搬家的日期,老头告诉了他。

过了搬家的日期几天了,还是没有动静。李家主人便前往要出租的院宅去看看情况,没想到两扇大门从里面关着,院里已经升起了炊烟,人声嘈杂。他很惊奇,便递上名帖去拜访。老头忙走出来,把主人迎进屋去,笑容满面,和蔼可亲。李家主人回去后,便派人送去馈赠的礼品,老头赏赐给仆人的东西特别丰盛。又过了几天,李家设宴邀请老头,大家很是融洽愉快。李家主人问老头的家乡,老头回答说是陕西。李家主人很是诧异,不明白为何要从这么老远的地方来,老头说:“贵乡是个福地。陕西那里不能再住了,将要发生大灾难。”当时天下太平,李家主人也就一听而已,没有深问。隔了一天,老头送来请帖,表示回敬房东的情谊,宴请之中,设置及其饮食都非常奢侈豪华。李家主人更是惊奇,疑心老头是个显贵的官僚。老头因为彼此交好,就明说自己是个狐狸。李家主人惊诧极了,后来见人就说这件事。

城里士绅听说了这件怪事,每天都有坐车骑马到老头家里来的,想结交老头,老头都是低头哈腰有礼貌地接见他们。渐渐郡官也与老头有所往来。只有县令要求会见老头,老头借故推托。县令又托李家主人先去打招呼,老头还是不愿见。李家主人询问原因,老头离开座位,走到李家主人跟前,小声说:“你哪里知道,他在前世是个驴,现在虽然装模作样在百姓之上,其实是个无耻之人。我虽然不是人类,但是耻于和这样的人来往。”李家主人便编了一套说辞告诉县令,说狐狸畏惧你的神明,不敢见你。县令相信了,便不再打算与老头见面。这事发生在康熙十一年。不久,陕西遭遇了战乱。人们说狐狸能够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,看来是真的。

异史氏说:驴这种动物,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。当它发起怒来,就会乱踢乱叫,眼睛瞪得比酒盅还大,吼声比牛还粗,不仅声音难听,样子也实在难看。然而,如果拿把草料去引诱它,它就会俯首帖耳,乐于被控制了。让这种家伙高踞于老百姓头上,可不就贪财又无耻。但愿当官治理百姓的人,以驴为戒,让狐狸愿意谈及,那么德行就会日有所进了。

0238.红玉

广平县,隶属于河北省邯郸市,位于河北省南部,邯郸市东部。春秋晋人公孙杵臼,借指为别人保全后嗣的人 。故事的核心虽然是公案诉讼这样严肃的题材,却因冯生和狐女的浪漫爱情、冯父的方正耿直、侠客的拔刀相助等情节而显得生动,给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
广平县冯老头有个儿子叫相如,父子俩都是秀才。冯老头年近六十岁了,性格正派耿直,但家里经常缺吃少穿的。近几年来,老婆子与儿媳妇又相继去世,连挑水做饭都得自己去干。一天夜里,冯相如在月光下坐着,忽然看见东邻女子从墙头上偷看。看上去非常美。冯相如走到女子跟前,女子微笑着。向她招手,女子不来也不走。一再邀请她,女子才爬梯子过来,于是同床共枕。问她的姓名,她说:“我是邻居的女儿红玉。”冯相如非常喜欢她,要跟她私订山盟海誓,她答应了。以后,红玉天天夜里过来,约有半年之久。

一天夜里,冯老头起身,听到有女子说笑声,偷着一看,看见了红玉,大怒,把儿子叫出来,骂道:“畜生你干的什么事!如此贫困落魄,还不刻苦努力,竟然学这轻浮浪荡之事?人家知道了,丧了你的品德;人家不知道,也是减你的寿!”冯相如跪在地上,哭着承认自己后悔了。冯老头又叱责红玉说:“一个女子不守闺戒,既是玷污自己,也是玷污别人。倘若事情一暴露,决不是仅仅给我们家带来耻辱!”老头骂完,气愤地回去睡觉去了。红玉流着泪说:“老人家的训责,真是让人羞愧!我们的缘分到头了!”冯相如说:“父亲在,我不敢自作主张。如果你有情义,应当包涵些为好。”红玉言语间一点儿也不松动,冯相如无奈哭起来。红玉制止他说:“我与你没有媒人的说合,也没有父母的准许,爬墙钻洞,如何能够白头到老?这里有一个好配偶,你可以娶她。”冯相如说贫穷娶不起媳妇,红玉说:“明夜等着我,我给你想个办法。”第二天夜里,红玉果然来了,拿出四十两银子送给冯相如。她说:“离这里六十里地,有个吴村姓卫的人家,女儿十八岁了,由于要的聘金多,所以还没有嫁出去。你多给她钱,一定会办成。”说完就走了。

冯相如找个机会告诉父亲,打算去相亲,但是把要聘金的事隐瞒没说。冯老头自己估计没有钱财恐怕不行,所以不让他去。冯相如又婉言说:“就让我试一试吧。”于是冯老头点头答应了。冯相如借来一匹马和一个仆人就上路到吴村卫家去了。卫家本是个种庄稼的,冯相如便把卫老头叫到外面谈话。卫老头知道冯家是个大族,又见冯相如仪表堂堂,心里已经同意了,只是顾虑不知给多少彩礼。冯相如听他的言词吞吞吐吐,明白了他的意思,把带的银子都放在桌子上。卫老头一见银两非常高兴,忙求邻家一个书生当中间人,用红纸写好了婚书,双方订立了婚约。冯相如进入内室拜见老太太,只见住房狭窄,卫家姑娘躲在母亲身后。稍微打量了一下姑娘,虽然穿戴贫寒,但神情光艳出众,心里暗暗高兴。卫老头借了邻家的房子来款待女婿,说道:“公子不必亲迎了。等做几件衣服到日子就给你抬着送过去。”冯相如与卫老头订好婚期就回来了。他骗父亲说:“卫家喜欢咱们是正经读书人家,不要什么彩礼。”冯老头听了也很高兴。到了约定的日子,卫家果然把女儿送来了。这个姑娘勤俭,又温顺,两口子感情很好。

过了两年,卫家姑娘生下一个儿子,叫福儿。清明节时,她抱着福儿去扫墓,遇上了一个姓宋的乡绅。这个姓宋的当过御史官,因为受贿赂被罢了官,在家闲居,仍是耍威风,欺压百姓。这天上坟回来,见到卫家姑娘艳丽,就看上了。他问村里人,知道是冯相如的配偶。料想冯家本是贫士,拿出许多金钱诱逼,有望动摇他的心,于是让家人去透口风。冯相如骤然听到这种口信,气得脸色都变了,继而一想自己斗不过宋家,只好收敛怒气,装出笑脸,进屋去告诉父亲。冯老头一听大怒,跑出屋来,对着宋家派出的家人,指天划地,百般辱骂。宋家家人抱头鼠窜,赶紧回去了。姓宋的也发火了,竟派了好几个人闯入冯家,气势汹汹,殴打冯家父子,吵吵闹闹像开了锅一样。卫家姑娘听到声音,把儿子扔在床上,披散着头发,跑出来呼救。宋家的打手见到卫家姑娘,就抢过去,抬着她一哄跑了。冯家父子被打伤残,倒在地上呻吟着,孩子独自在屋里“呱呱”地哭着。邻居们都可怜这一家,把冯家父子扶到床上。过了一天,冯相如能拄着棍子站起来了,冯老头气得不吃不喝,口吐鲜血而死。冯相如大哭一场,抱着儿子到衙门去告状,一直告到巡抚、总督,几乎告遍了所有衙门,最终也没有得到申冤。后来又听说妻子不屈而死,更加悲愤。奇冤大恨塞满胸口,无处可申。每每想在路口伺机刺杀姓宋的,但又顾虑他的随从很多,小儿子又无人可托。他日夜哀痛思索,眼皮都不曾合上。

一天,突然有个男子汉到冯家来吊问,长着络腮胡子,宽下巴,从来没有见过面。冯相如请他坐下,打算问一下家乡姓名。但来人却突然问道:“您有杀父之仇,夺妻之恨,难道忘记报仇了吗?”冯相如疑心来人是宋家的侦探,只是用假话应酬他。来人生气地瞪起眼睛,眼角都要裂开了,猛地站起身就要走,说道:“我还以为您是个正人,现在才知道是个不足挂齿的东西!”冯相如看出这个人不一般,忙跪下来,拉着他的手说:“我实在是怕宋家来套我实情。现在可以向您坦露心腹:我卧薪尝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只是担心这襁褓中的孩子,恐怕绝了后代。您是个义士,能像公孙杵臼照顾赵氏孤儿那样替我照顾孩子吗?”来人说:“这是妇女干的事,不是我能做的。您想托给别人的事,请您自己做;您想自己做的事,请让我代庖。”冯相如听了,连磕响头,来人连看也没看就出去了。冯相如追问姓名,来人说:“不成功,我不受你的埋怨;成功了,我也不受您的感激。”说罢走了。冯相如怕受牵连,抱着儿子逃跑了。

到了夜里,宋家一门都睡觉了,有人越过几道高墙,杀了宋御史父子三人,还有一个媳妇、一个丫环。宋家写了状子告到衙门,县令大惊。宋家坚持说是冯相如害的,于是派遣捕役去抓冯相如,到了冯家一看,冯相如不知哪里去了,于是更认定是他干的。宋家仆人和官府捕役到各处搜索,夜里到了南山,听到有小儿啼哭,寻着声音抓到了冯相如,捆上绳子押着上路。小儿越哭越厉害,那帮人夺过孩子就扔到路边去了,冯相如怨恨到了极点。见到了县令,县令问:“为什么杀人?”冯相如说:“冤枉啊!他是夜里死的,我白天就出外了,而且抱着一个呱呱哭的孩子,怎么能越墙杀人?”县令说:“不杀人,你逃什么?”冯相如没话说,不好解释,就被关进监狱。冯相如哭着说:“我死无足惜,一个孤儿有何罪过?”县令说:“你杀了那么多人,杀了你的儿子有什么可怨恨的?”冯相如被革去了秀才功名,多次受到严刑拷打,最终也没有招供。这天夜里,县令刚躺下,听到有东西击打到床上,声音响脆,不禁吓得号叫起来。全家惊慌地起来,一块儿跑到出事的屋里,用灯一照,原是一把短刀,刀刃锋利如霜,剁入床头有一寸多,牢不可拔。县令目睹后,吓得魂飞魄散。衙役们拿着武器搜遍所有地方,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。县令心里暗暗害怕,又因为姓宋的已经死了,没有什么可怕的,于是就把案件详细地报告上司,替冯相如开脱,最后竟然放了冯相如。

冯相如回到家里,缸里没有多少粮食,孤单单的面对空房。幸好邻居可怜他,送给他一点儿吃的喝的,勉强过日子。当他想到大仇已报,不由得冁然而笑;而想到惨遭大祸,几乎全家灭门时,不由得泪水潸潸而下;等想到自己半辈子贫穷彻骨、后继无人时,就抑制不住,来到没人的地方,放声痛哭。这样过了半年,官司松了下来。冯相如便哀求县令,把卫家姑娘的尸骨判还给他。当他把卫家姑娘的尸骨掩埋以后,回到家里,悲痛得想了却残生,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想不出一丝活路来。突然有敲门声,凝神静听,听到有一个人在门外,唧唧哝哝与小孩说话。冯相如急忙起身往外看,好像是一个女人,门刚一打开,外面的人就问:“大冤得以昭雪,你也好吧?”这声音很是熟悉,但在仓促之中一时想不起是谁。用灯一照,原来是红玉。她手里还领着个小孩,在她腿侧笑着。冯相如顾不上说别的,抱着红玉就放声大哭,红玉也是惨然伤心。过了一会儿,红玉推着小孩说:“你忘了你父亲啦?”小孩拽着红玉的衣服,目光闪闪地瞅着冯相如,细细端详,竟然是福儿。冯相如大惊,哭着问:“儿子从哪里得来的?”红玉说:“实话告诉你吧,从前我说自己是邻家女,那是假的。我实际上是狐狸。那天正好走夜路,听见小孩在谷口啼哭,便抱到陕西去抚养。听说你的大难过去了,所以把他带来与你团聚。”冯相如抹着眼泪向红玉拜谢。小孩在红玉怀里,就像依恋母亲一样,竟然不认识他的父亲了。

天不亮,红玉很快就起床了。冯相如问她,她说:“我打算走了。”冯相如光着身子跪在床头,哭得头也抬不起来。红玉笑着说:“我骗你呢。如今家业新建,必须早起晚睡才行。”于是,她又是剪除杂草,又是扫院子,像个男人一样劳动。冯相如担心家境贫寒,靠红玉一人,日子过不下去。红玉说:“你只管埋头读书,不要管什么盈亏,或许不至到饿死路边的境地。”于是拿出银两置办纺线织布的工具,还租了几十亩田,雇人耕种。红玉扛着锄头去除草,修补漏屋,天天都是这样辛勤劳作。乡亲们见红玉贤惠,都愿意帮助她。大约过了半年,冯家生活蒸蒸日上,好像是个大户人家。冯相如说:“咱们劫后馀生,全靠你白手起家呀。不过有一件事我没有办妥,怎么办?”红玉问什么事,冯相如说:“考试的日期快到了,我的秀才资格还没有恢复。”红玉笑着说:“我前些日子给学官寄去四锭银子,功名已经恢复在案了。若是等你想起来,早就耽误了。”冯相如更加觉得红玉非常神奇。这次考试,冯相如中了举人。当时他三十六岁,家里良田沃土已经连成一片,房屋宽阔深广。红玉身姿婀娜,好像能够随风飘走似的,但干起活来比农家妇还能干,虽然严冬干活条件恶劣,但她的手仍然是又嫩又白。她自己说有三十八岁了,别人看上去跟二十几岁的差不多。

异史氏说:冯家的儿子贤良,父亲有德行,所以上天报之以侠义。非但人侠义,狐狸也是侠义的。遭遇也是够奇异的了!然而长官判案之谬误百出,令人发指。那一口飞刀震震有声,直扎床头之木,可惜为何不略向床上移上半尺呢?倘若让宋代苏舜钦读了这个故事,他必然倒上一大杯酒,说:“可惜了,没有击中!”

0239.龙

关于龙的几则短篇故事。

山东与北直隶交界的地方,有一条龙掉进村里,行动滞重笨拙,进入了某士绅家。这家大门仅可以容下龙的身子,龙硬塞着身子进去了。这家人都吓跑了,有的登楼喧叫,有的轰隆隆地放土枪土炮,龙这才离开。门外有滩积水,浅浅的不足一尺。龙进入水里,翻转着身子,弄得满身是泥。它极力腾跃飞升,可刚离地一尺高就掉下来了。在泥水中蟠曲了三天,鳞甲上都集满了苍蝇。一天,忽然下起大雨,龙在霹雳声中腾空而去。

姓房的书生与朋友攀登牛山,到寺庙里去参观。忽然从椽子上掉下一块黄色的砖,砖上盘着一条小蛇,细细的像蚯蚓。忽然间它转了一圈,粗得如手指;又转一圈,已经像带子一样宽了。大家都很吃惊,知道是条龙,一起往山下跑。刚跑到山腰,只听寺庙中霹雳一声,天上黑云像锅盖一样,一条巨龙在云中自如地辗转翻腾,过了一阵子就消失了。

章丘的小相公庄,有个民妇在野地里走,正赶上一阵大风,尘沙扑面。她感到一只眼被眯住了,就像含着麦芒那样难受。她揉过,也吹过,就是不好。翻开眼睑仔细检察,眼睛没有什么毛病,只是有条红线蜿蜒在眼珠与眼皮的分界处。有人说:“这是蛰伏的龙。”民妇又愁又怕,只好等死。过了三个多月,天空下起暴雨,忽然一声炸雷,龙冲出眼眶就飞走了。民妇一点儿损害也没有。

袁宣四讲:在苏州赶上个阴天,突然雷声大作。众人看见有条龙垂在云边,鳞甲张动,爪子中抓着一个人头,胡子眉毛都看得很清楚,过了一阵子,龙进入云彩就消失了。当时也没听说有丢脑袋的。

0240.林四娘

林四娘,是明末清初是一个传奇女子,原本是秦淮歌妓,后成了衡王朱常㵂的宠妃,虽然平生只参加过一次战争,却因此而被人们称为“姽婳将军”。姽婳就是美丽的意思,这位年轻貌美的姽婳将军,在那次艰难的战争中香消玉殒,然而她那不散的芳魂,又在世间留下一段神奇的故事。。曹雪芹笔下的林四娘更是一位“姿色既冠,且武艺更精”的巾帼豪杰,在同流贼叛乱的战斗中以身殉国。

青州道员陈宝钥是福建人。一天夜里独坐,有个女子掀开帘子就进来了。陈公看了看,不认识,但见这女子长得特别艳丽,穿着长袖的宫女服装,笑着说:“深夜独自端坐,难道不寂寞吗?”陈公惊问她是什么人,女子说:“我家离这里不远,就在西边。”陈公估计女子可能是个鬼,但心里却喜欢她,拉着她的衣袖请她入座。女子谈吐风雅,陈公非常高兴。陈公拥抱她,女子也不太抗拒,向周围看了看说:“没有外人吧?”陈公急忙关上房门,说道:“没有。”催她宽衣解带,她很羞怯,陈公便动手代她脱衣服。女子说:“我年纪二十岁,还是个处女,太轻狂了我可受不住。”亲热过后,床席上留下了女子的一些血迹。而后,女子在枕头边悄声说话,自言叫林四娘。陈公想细细打听,林四娘说:“我一辈子坚贞,现在被你轻薄得几乎不存在了。有心爱我,只求永远相好就行了,絮絮叨叨干什么?”不久,鸡叫了,于是林四娘起身而去。从此,她夜夜必来,陈公每见林四娘来,都是关好门,然后一边喝酒,一边畅谈。谈起音律,林四娘能够判别和分析各种音调,陈公于是估计她善于作曲歌唱。林四娘说:“那是儿时学习过的。”陈公请她演奏一曲听听。林四娘说:“好久不搞这个了,节奏大都忘记了,恐怕被明白人笑话。”陈公再三强迫她,她才低头击节,唱起伊州、凉州之曲,声音哀婉动人。唱罢,不禁泪下。陈公也感到哀伤心碎,抱着林四娘,安慰她说:“你别再唱这些亡国之音了,让人忧郁不乐。”林四娘说:“声音是表达情意的,悲哀的曲子不能使人欢乐,也犹如欢乐的曲子不能使人悲哀一样。”两人融洽亲密,超过了夫妻关系。

时间长了,家人偷听到林四娘唱的歌,也无不感动得流泪。陈夫人偷看到了林四娘的容貌,疑心人世间没有如此妖艳美丽的女子,如不是鬼就必定是狐狸,惧怕这些东西蛊惑丈夫,劝丈夫跟她断绝关系。陈公不听夫人劝告,照样与林四娘来往,只是不断地盘问林四娘。林四娘愀然伤心地说:“我是衡王府中的宫女啊。遭难而死,如今有十七年了。因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所以依附你,结为和美的一对,然而实在不敢祸害你。倘若怀疑我,害怕我,从现在起就分手吧。”陈公说:“我不嫌你,只是如此恩爱,不可以不知道底细。”于是就问起宫中的事情。林四娘缅怀追述,说得津津动听,谈起衰落之际,则伤心地哽咽起来,泣不成声。林四娘不怎么睡觉,每夜都起来念诵《准提》《金刚》等经咒。陈公问道:“九泉之下能够自我忏悔吗?”林四娘说:“与人间一个样。我想这辈子如此潦倒沦落,打算超度自己,求得来生的幸福。”林四娘又经常与陈公评论诗词,遇到有瑕疵的就指出其缺点;遇上好句子,就用悠扬而动人的声调吟诵。意蕴深婉,风流美好,使人忘记了疲倦。陈公问:“会写诗吗?”林四娘说:“活着时也偶而写点。”陈公向她要诗,林四娘笑着说:“小儿女之语,那里值得给高人说呢?”

住了三年,一天傍晚,林四娘忽然哀伤地来告别。陈公惊问怎么回事,她说:“阎王因为我生前没有罪过,死后还不忘念经诵咒,让我转生王家。今晚就得分手了,永远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。”说完,难过得哭了,陈公也掉了泪。于是摆上酒菜,两人一起开怀痛饮。林四娘慷慨地唱起歌来,歌声哀怨悠长,一字百转,每唱到悲伤处,就会哽咽停止。停停唱唱,经过好几次才把歌曲唱完,酒也喝不下去了。于是她站起身来,犹犹豫豫地想告别。陈公执意挽留她,这才又坐了一会儿。鸡忽然鸣叫起来,林四娘说:“再也不能久留了。你原来总是怪我不肯献丑,今将永别,应当草就一篇诗歌,留作纪念。”于是拿过毛笔,想了想,就一气写了下来。她对陈公说:“心悲意乱,不能好好推敲,难免有音韵错误,千万别拿给外人看。”说罢,用袖子掩着脸就走了。陈公送到门外,林四娘便悄然消失了。陈公怅惘伤心了好久。端详她的诗,字形端正美好,便珍重地收藏起来。诗是这样写的:

静锁深宫十七年,谁将故国问青天?

闲看殿宇封乔木,泣望君王化杜鹃。

海国波涛斜夕照,汉家箫鼓静烽烟。

红颜力弱难为厉,惠质心悲只问禅。

日诵菩提千百句,闲看贝叶两三篇。

高唱梨园歌代哭,请君独听亦潸然。

诗中有些重复和脱节的地方,估计传抄时有失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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